实习那个时候实习的职位是见习三副,其实是水手,甚至连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水手也算不上。我是这样,我那些在别的船上实习的同学也一样。我们名义上由大副指导,事实上师傅是老水手们。没见识过水手干活的人,永远也想象不出老水手们那双粗糙得跟板手一样的手是怎么样把一扎扎钢丝绳编织成锦缎般好看。老水手们教导我们编织过各种缆绳以及教会我们各种缆绳的用法。当时我们当然是非常认真的学了,但现在当然也是全部忘记了。我曾问我的不少同学,就算现在还在船上工作,但无论是当了船长、大副或者仍然当水手的,几乎都忘记了当初跟老水手们学的手艺。他们说,现在没见谁再手工结缆绳了。也就是说,现在现代工艺已以取代了手工工艺。而取代的时间就在这十年间。
在航海这种古代的职业里,编缆绳的活,少说也有上千年的历史。千年历史瞬间消逝。就像每年、每天无数类似的事实瞬间消逝。太多的流逝以及流逝中无法搀留的细节,我们奈何其何或者已然麻木!
我的第一个水手师兄叫“神仙”,是名酒鬼。船上当值前四小时不准喝酒,这是规定。但在海上除了不喝酒的,真正能遵守这条纪律的没几个,只要不过分,谁也不会管。天天泡在海里,不喝点酒不患风湿病怪。这是海上人常规性的借口。水手师兄当然不守此规定。但水手师兄不拿这个常规性借口做借口。他老实承认,就喜欢这口。师兄长得细皮白肉,任一年到头四季海风吹也吹不黑他,真怪。师兄虽然长着一张小白脸,手却是一双粗糙大手,长着粗糙大手的师兄干起活来一点不含糊。特别是结缆绳和刷油漆的本事在公司数百船员里,他认第二没人敢吹第一。结缆绳和刷油漆的活都是实打实,明摆着活,由不得谁不服。有一次公司领导到船检查,师兄正领着我们在船甲板上刷油漆。领导站在师兄身边,皱着眉头说:“神仙你能不能少喝点,没有油漆味,全是酒味!”师兄昂着小白脸回答说:“我也想少喝,但大家都不喝,酒厂也不好办,你知道的,我老婆在酒厂做工,他们效益也不好,帮帮他们,帮帮他们。”一脸无辜。
师兄虽好酒却有好酒风。常见他喝多,喝高,却没见过他发酒疯。大副说,神仙是喝一分酒,有一分力,喝九分酒有九分力,喝十足了,就是烂泥。大副是师兄的带班驾驶员,没有其他人比他更熟悉师兄,也没有人比他调教师兄更有心得了。所以在大副手下工作期间,师兄从来没像烂泥过。
有一天休班,喝了酒的师兄拉我爬上驾驶楼顶,躺着,凉风。那晚没有月光,四野漆黑一片。师兄的话特别多,从小时候说到读书,说到聚老婆,说到在海上飘的日子,信马由缰,海阔天空。我明白师兄很需要一个倾听对象,我知道他太需要了。在船上工作的大部分人都有这样的需要,但我很困,在师兄的自言自语中,我渐渐闭上了眼睛,睡着了。那是我跟师兄唯一一次长时间“一本正经”的相处,也是我唯一一次在驾驶楼顶睡觉。
后来我离开了那艘船,后来师兄也离开了那艘船。他的左脚在一次莫名其妙的事故中被突然崩断的钢丝缆打断了左脚,装了假肢,上岸“做生意”去了。在北海某个商场的拐角,师兄和从酒厂下岗的老婆摆了一个小吃摊。从那过的时候,远远看去,有多人围着买,想必生意不错。但有时远远看去,见人员来了,师兄和他老婆慌乱一片,狼狈而逃,拖着假肢的师兄想必跑得也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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