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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学当代诠释之另类思考

来源:尚车旅游网
國立臺北大學中國語文學系 2007年10月

《第三屆中國文哲之當代詮釋學術研討會會前論文集》 第283~308頁

儒學當代詮釋之另類思考

——從儒學看卡漫:以《航海王》為例

國立台北大學

袁光儀

摘要

在清末以來西方文化的衝擊下,傳統儒學往往被視為封建餘毒,但孔孟心傳的核心精神,在於「性善」之超越普遍性的肯定,其「人皆可以為聖」的精神,實隱含一種「人人平等」的價值理念,只可惜在時代無法健全地發展。在現今號稱自由平等的臺灣社會,一般年輕學子,卻少有能夠有「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的自尊自覺,且更往往自遠於儒學,如何向年輕學子申說傳統儒學亙古彌新的精神價值,實屬知易行難。筆者讀王陽明「成色分兩說」與李贄「童心說」等頗有啟發,深覺明代思想家對於如何為大眾說儒者聖學,無論在理論或實踐上,皆已有所推闡,值得後學進一步發揚。因筆者常伴兒女看卡通,深覺卡通漫畫之人物情節,若能以儒學角度詮釋,相互印證之,亦不失為向年輕學子介紹儒學的方式之一。故以流行卡漫《航海王》為例,就儒者「人皆可以為聖」之精神,詮釋《航海王》之人物塑造,期待能較易消弭學子在接觸儒學前不必要之隔閡與誤解,若亦能進一步引發其對於認識儒學之興趣,則吾道亦將不孤。

關鍵字:儒學、成色分兩、童心說、卡漫、航海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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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屆中國文哲之當代詮釋學術研討會會前論文集

儒學當代詮釋之另類思考

——從儒學看卡漫:以《航海王》為例

國立台北大學

袁光儀

一、前言

儒學向稱是中國文化主流,然而,所謂「堯、舜、禹、湯、文、武、周公」的道統,明顯是屬於統治階層的文化創造。自孔子點出「仁」,為外在之禮樂規範尋其內心根源;孟子由此而更肯定「性善」之超越普遍性,而能興「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1之志,「人皆可以為堯舜」2遂為儒者之基本信仰,「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3,亦成為每一儒者的終身目標。

雖然如此,但現實中能成聖成賢的,無非大才上智;在民智未開的古代社會中,能夠自覺「有為者亦若是」者,當然也將「出乎其類,拔乎其萃」地,超越「待文王而興」之凡民4,而居於領導階層。即使「窮則獨善其身」,是身處凡眾間的儒者不變的操守;但「達則兼善天下」,才是儒者永恆的懷抱。5這樣的窮通不二的堅持,又豈能期於一般凡民?故孟子亦要說:「無恆產而有恆心者,唯士為能」6,一般平凡大眾,固然是儒者教化的對象,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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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外在規範約束他們是容易的,要能啟發他們自覺「仁義內在」8,進而希聖

希賢,恐怕也是「迂遠而闊於事情」9吧。

因此,長期以來,「人皆可以為堯舜」僅是「理上說」,客觀而言,儒學始終是屬於菁英階層、知識分子的學問。在社會階級嚴明的時代,要廣大的平凡眾庶視統治者為仰望不可及的聖人,當然亦有助於社會安定,更符合統治者的利益,歷來的統治者也就是這麼借用儒家的。但儒學的精神與價值又豈在於此呢?「仁義內在」的超越普遍性,畢竟不只為統治者而設,而是生而為人皆當肯定之生命 12

《孟子.滕文公上》第1章。朱熹《四書集註》頁251,臺北:學海,1988。 《孟子.告子下》第2章:「曹交問曰:人皆可以為堯舜,有諸?孟子曰:然。」(頁339) 3

《荀子.勸學》,北大哲學系,《荀子新注》頁8,臺北:里仁,1983。 4

《孟子.盡心上》第10章:「待文王而興者,凡民也。若夫豪傑之士,雖無文王猶興。」(頁352) 5

《孟子.盡心上》第9章:「古之人,得志,澤加於民;不得志,脩身見於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頁351) 6

《孟子.梁惠王上》第7章,頁211。 7

《論語.泰伯》第9章,頁105。 8

《孟子.告子上》第6章:「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頁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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價值與尊嚴。

總之,即使淵源於「堯舜禹湯」等王者之道統,但儒者性善、「人皆可以為聖」的信仰,無形中即隱含一種「人人平等」的精神,可惜在君權的時代,這一理念不可能有健全的發展;但在階級意識逐漸鬆動後,儒學勢必亦將反映時代精神,求「人皆可以為聖」的信仰之進一步落實。明代王陽明的「成色分兩」說,便可視為使「人皆可以為聖」之「人」,不再限於知識分子,而真正落實於全民的理論。

在回答弟子對「人皆可以為聖」的疑惑時,陽明以「成色」——金之精純喻聖,而以「分兩」的不同解釋大聖小聖的區別,而曰:

聖人之所以為聖,只是其心純乎天理而無人欲之雜;猶精金之所以為精,但以其成色足而無銅鉛之雜也。人到純乎天理方是聖,金到足色方是精。然聖人之才力,亦有大小不同,猶金之分兩有輕重。……蓋所以為精金者,在足色,而不在分兩;所以為聖者,在純乎天理,而不在才力也。故雖凡人,而肯為學,使純乎天理,則亦可以為聖人。10

所以謂之聖,只論「精一」,不論多寡,只要此心純乎天理處同,便同謂之聖,若是力量氣魄,如何盡同得? ……各人儘著自己力量精神,只在此心純乎天理上用功,即人人自有,箇箇圓成,便能大以成大,小以成小,不假外慕,無不具足。11

「成色分兩」的提出,可說在理論上解決了個人才性不同如何皆可成聖的問題。才力大小實是「天生不平等」,若此不平等皆可解消,則階級意識等「人為不平等」,又豈可據以分判人的價值?

雖然,王陽明之良知學,可謂已解決「人皆為聖如何可能」的理論難題,但王學風行天下、使販夫走卒皆能樂學的熱潮旋起而滅;自明亡以來,學風轉向,滿清既不容此一「人人平等」的學說繼續發展,清末以來,被西洋船堅砲利打碎民族自尊的國人,更視儒家為封建的象徵;時至今日,即使有當代新儒家諸位大師接續文化慧命,但儒學依然「唯士為能」,且所謂的「士」,較之傳統更為狹隘,可說只侷限於人文學界了。

現今臺灣社會在憲法保障下,固然早已謂「人人平等」了(至於實質上的諸 910

司馬遷《史記.孟子荀卿列傳第十四》,瀧川龜太郎《史記會注考證》頁943,臺北:洪氏,1986。 王陽明《傳習錄》卷上〈薛侃錄〉(陳榮捷《王陽明傳習錄詳註集評》頁119,臺北:學生,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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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不平等問題太複雜,暫不討論),但青年學子並未更能體認「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的精神,而以希聖希賢為志。「聖人」依然遙不可及,但其原因所在,若只是因為太過崇高、艱難,因而不願以此立志,還算是好的;更根本的問題是:在他們心目中,「聖人」還是個值得嚮往的目標嗎?長期以來,傳統或儒學,已被視為保守、落伍、跟不上時代的象徵,即使人皆可以為聖,但我又何必為聖?雖然,晚明理學家劉宗周早已論定「人便是聖人之人」12,唯有知聖之所以為聖,方能彰明人之所以為人之尊嚴與價值,但晚明儒學「不為聖人,便為禽獸」的道德嚴格主義13,畢竟只能由深心體認聖學精神的儒者自我要求,恐怕很難做為感動、引導現今的一般學子嚮往儒學的起點吧。

晚明儒學以道德嚴格主義的劉宗周為殿軍,固然使人仰之彌高,但「曲高和寡」的本質,卻讓人不得不思索如何完成儒學「人皆為可以為聖」的理論與實踐。因此筆者回頭省視陽明心學「有泰州、龍溪而風行天下」14的現象,而對泰州學派中最富爭議性、甚且被視為「異端」的思想家李贄有所關注,發現其學術對於「人皆可以為聖」如何落實於凡庶大眾,確亦提出了有異於一般儒者的特殊見解。李贄服膺王陽明「滿街皆聖人」15之說,更認清「世間唯下下人最多」16的現實,他「為下下人說」17的學術,可說即儒學「人人平等」的精神之進一步發展,在時代,其學術固被正統道學家視為離經叛道,但在時移世易之後,則可看出不同的價值。如張君勱站在正統儒學的角度,乃以負面口氣評曰:「他(李贄)

同前註,頁129。 劉宗周《劉子全書》(臺北:華文,未標出版年,據清道光刊本影印)卷四十,《年譜上》,頁45上。 13

劉宗周弟子陳確曰:「聖人亦人。如其非人,則是禽獸。」(《陳確集》頁399,〈南湖寶綸閣社約〉,臺北:漢京文化,1984)。王汎森〈明末清初的人譜與省過會〉(《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63本第3分,1993)即針對此一道德嚴格主義深入探討。 14

黃宗羲:「陽明先生之學,有泰州、龍溪而風行天下,亦因泰州、龍溪而漸失其傳。」(《明儒學案》卷三十二,《黃宗羲全集》第八冊,頁703,臺北:里仁,1987) 15

李贄〈答耿司寇〉,《焚書》卷一(張建業等編,《李贄文集》第一冊頁28,北京,社會科學文獻,2000)。王陽明對「滿街皆聖人」之討論見《傳習錄》頁357,卷下〈黃省曾錄〉。 16

李贄曰:「世間惟下下人最多,所謂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若夫上上人,則舉世絕少,非直少也,蓋絕無之矣。」(〈復鄧石陽〉,《焚書》卷一,頁9)因此,李贄關懷的對象,就社會階層來看,是廣大的平民百姓;而就與「上上人」的對比來看,則是除了少數天縱英明的天才外,一般「學而後知」的中人之資以下,皆可泛稱為「下下人」。總之,除舉世絕少、絕無的「上上人」之外,任何人皆須待適當的教法引導,才可能契入儒者聖人之學,而如何將儒者聖人之學開放於下民,而不僅限於少數知識分子、道學家的獨自高標,而能彰顯「聖人不曾高,眾人不曾低」(〈復京中友朋〉,《焚書》卷一,頁19)的平等精神,便是李贄所關切的重點。 17

李贄曰:「我為下下人說,不為上上人說。」(〈三大士像議〉,《焚書》卷四,頁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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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反抗傳統只有在保障基本人權的國家才能容忍得下」18,但從另一角度看,則未嘗不能表示李贄的思想,正可與保障人權的進步思想相接軌。

總而言之,回顧儒學發展的歷史,則知儒學非為封建而設,而是能探索並發揚「人之所以為人」之精神與價值的一套生命學問,自孔孟以下至明代,已漸發展出能與當今自由平等之普世價值相接軌之思想,可惜因明亡後滿清入主而中斷,故其中精蘊,實值得進一步闡揚。做為一個儒學的真誠信仰者,覺得現代人若無法認識這樣一套「人皆可以為聖」的學問,是十分可惜的;但如何介紹儒學,而能讓一般青年學子對之不抱成見,不認為儒學遙不可及、艱澀困難或保守落伍,卻是知易行難。

筆者在完成以「李贄的聖人之學」為研究中心的過程中19,同時陪伴兩個稚子成長,也陪著他們看電視,因而接觸不少卡通動畫(許多卡通動畫乃漫畫改編,故常泛稱「卡漫」或「動漫」),於是流行卡通的人物情節,同與筆者「聖人之學」的思考相激相盪;故亦突發奇想,嘗試以「卡漫」作為現代儒學「為下下人說」的途徑之一。雖然在大人眼中,卡通漫畫是小孩子看的、不登大雅之堂的東西,然而,在兒童、青少年乃至年輕族群間,皆不乏眾多的卡漫愛好者,故不可忽視它的吸引力及影響力。在正統文學意識仍十分強烈的晚明,李贄提倡通俗文學,而謂「孰謂傳奇不可以興,不可以觀,不可以群,不可以怨乎?飲食宴樂之間,起義動慨多矣。」20在二十一世紀的今日,將「傳奇」置換為「連續劇」、「電影」,乃至「卡漫」等,亦應有相同的意義。雖然,現今流行的卡通漫畫中,確實充斥不少荒誕不經的內容,然而剝除了種種娛樂性的包裝,仍有些卡漫創作者,在搞笑誇張的情節背後,暗寓了一些嚴肅性的議題,在潛移默化中提供讀者(觀眾)省思。然而,卡漫暗寓之正面精神與價值,若非以哲學之思考反省點明之、詮釋之,一般讀者觀眾,亦是所謂「百姓日用而不知」,未必能有清楚之意識;而儒學若與學子所嚮往崇拜的卡漫精神相對照,非但不是保守落伍,且更加深刻超越,但一般青年學子自遠於儒學,亦多不能加以聯想印證。因此,若欲拉近儒學與青年學子的距離,以儒學角度詮釋卡漫,或亦不失為可行的途徑之一。

當今流行的卡漫甚多,筆者拋磚引玉,僅以《航海王》為例。《航海王》為 1819

《新儒家思想史》頁372,臺北:弘文館,1986。 筆者博士論文:《晚明極端個人主義的「聖人之學」——「異端」李卓吾新論》,臺師大學國文所,2006年1月。 20

〈紅拂〉,《焚書》卷四,頁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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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屆中國文哲之當代詮釋學術研討會會前論文集

日本漫畫家尾田榮一郎的作品,自推出以來廣受歡迎,中文版漫畫已連載至第四十六集,改編之卡通已至第七季,目前由台視頻道播出(衛視中文台則有舊片重播),此外尚有動畫電影(所謂「劇場版」)數部,一些有線電視台亦會不定時重播,網路上只要鍵入關鍵字,便可看到大量動漫迷對《航海王》相關資訊與商品的熱烈討論,凡此皆可見它受歡迎的情況。21《航海王》是以一虛構的世界為背景,主角魯夫是吃了「惡魔果實」的橡膠人(身體能像橡膠一樣自由伸縮、延長),他一心想成為「海賊王」,在旅程中,陸續找到志同道合的夥伴,一起航向「偉大的航道」,尋找傳說中的「一個大密寶」。其中的冒險旅程,充滿天馬行空的幻想,亦穿插許多荒唐搞笑的情節,然而其故事以違反社會主流價值的「海賊」為主軸,對主流社會的政治與歷史,多隱含批判與反思;而其所塑造的主角人物,個個性格鮮明,實亦寄寓了作者心目中理想的人格典型。

在筆者看來,《航海王》作者之人物塑造與劇情安排的背後精神,與儒學「人皆可以為聖」的思想,頗有可相映照之處;在《航海王》違反社會主流價值的表象中,作者心目中真正服膺的普世價值何在,透過儒學,亦可有一清楚恰當的詮釋。以下便嘗試以儒者「聖人之學」的角度,對《航海王》之人物塑造作一詮解,提供一種思考的可能性,使儒學與當代流行文化,亦可相互溝通,甚且亦可包容之,收攝之。期待青年學子在接觸儒學時,不再視為遙不可及;而在看卡漫之餘,亦可提昇自身思考之層次。

二、魯夫是天生聖人

魯夫是《航海王》中的第一男主角,一個十七歲的年輕小夥子。他小時候被一個海賊紅髮傑克所救,傑克因此斷了一隻手臂,但他卻毫不在乎,只在乎魯夫平安與否。臨別時傑克將他的草帽交給魯夫保管,約定他日再見時再還給他,「草帽」因此成為魯夫最珍視的寶物,亦是他日魯夫的標幟(人稱「草帽小子」)。魯夫發誓他將來一定也會像傑克一樣出海冒險,航向「偉大的航道」,找到傳說中海賊王哥爾羅傑留下的「一個大密寶」,成為新一代的海賊王。如此,才能超越 《航海王》原名《ONE PIECE》,漫畫原為日本集英社出版,臺灣中文版則由東立出版社發行。電視版與漫畫相較,劇情略有增刪改編,但主要精神則無不同。因連載已久,主支線故事十分複雜,難以詳述,而人物之個性及行事風格則大抵能一以貫之,故以下敘述多採泛論方式,若須引用,則為了查考方便,以臺灣中文版漫畫內容為主。漫畫因版面之故,時未標明頁數,故筆者引用時多僅註明集數,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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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克——他心目中最偉大的人。

在《航海王》虛構的世界中,有一種「惡魔果實」,吃下去可賦予其特殊能力,不同的惡魔果實所賦予的能力亦不同,但吃的人從此變成無法游泳的旱鴨子。魯夫便是吃了惡魔果實成為橡膠人,他努力鍛鍊自己的這項特殊能力,而屢屢在戰鬥中打敗各式各樣的敵手。

由上可知,在《航海王》的劇情中,不乏打鬥暴力等情節,但因注重娛樂性,過程中總穿插不少荒謬笑料,沖散其中的血腥味,而且不論受傷多麼慘重,各重要角色一律都死不了,就連反派角色亦然,如果不是被打飛到不知所終,最後幾乎都會活著束手就擒。在這樣的劇情風格下,主角魯夫也被塑造為一個充滿喜感、個性單純的人物,他遇到敵手,一律只會「把他打得遠遠的就對了」,做事全憑直覺,完全缺乏思考力,由此製造更多笑料。簡而言之,就常人智商的標準來看,魯夫確確實實就像夥伴們常罵他的一樣:是個「白痴」。

這樣一個「白痴」,與「天生聖人」的形象,相距何止十萬八千里。然而,《航海王》作者安排這樣一個白痴,卻能感召許多優秀的夥伴心甘情願加入他的「草帽小子海賊團」,與他同生共死,無形中即隱含了一種理念:一個優秀的領導人,智力並非最重要,甚至也不是必要的條件。然而,魯夫能夠收服人心的原因是什麼?這便是荒誕的劇情背後,作者真正服膺的價值理念所在。就筆者看來,作者所推崇的價值,與儒者的聖人觀,實若合符節。

原本,孔子作為聖人的典型,乃「仁且智」22二者兼備,但眾目所見而仰望不可及之處,卻著重於其「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23,因此兩漢以下多以才性論聖人,而「天縱之聖」非人力可致,故孔子只能被仰望崇拜,「人皆可以為聖」在現實中亦不可能被證成。王陽明的「成色分兩說」,便是徹底擺脫現實中才智大小的,而純就「仁」(天理)的彰顯定義聖人,所謂「蓋所以為精金者,在足色,而不在分兩;所以為聖者,在純乎天理,而不在才力也」,在他的全新定義中,堯、舜、孔子「萬鎰」或「九千鎰」,甚至一般凡愚小民只有一兩的精金(即才力大小之別),皆是不須比較的,「所以謂之聖,只論『精一』,不論多寡,只要此心純乎天理處同,便同謂之聖,若是力量氣魄,如何盡同得?」總而 子貢曰:「學不厭,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聖矣。」(《孟子.公孫丑上》第2章,頁233) 23

太宰問於子貢曰:「夫子聖者與?何其多能也?」 子貢曰:「固天縱之將聖,又多能也。」(《論語.子罕》第6章,頁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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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之,才力大小是天生不平等,聖之所以為聖與人之所以為人之價值,不能由此定位;但「純乎天理」,即孟子之「性善」,則有超越之普遍性,任何人反身而誠,皆可致力以求,這才是人之所以為人之價值所在,而就此一價值人人本具來看,每個人的生命當然皆有同等的、獨一無二的價值。

《航海王》作者刻意塑造白痴魯夫作船長,無形中亦徹底擺脫以「才智」論價值的觀念,然則真正的價值是什麼?陽明曰:「聖人之所以為聖,只是其心純乎天理而無人欲之雜」,在很多時候,我們也可看到魯夫的單純直覺,便是這樣地純乎天理而無人欲之雜。

「天理」聽來抽象,實即孟子性善論所謂「惻隱、羞惡、辭讓、是非」之心的發揚,魯夫收服人心的主要原因,便是此四端之心的充分彰顯。從他遇到第一個夥伴索隆開始,所有夥伴的遇合,乃至他們共同幫助許多配角人物的故事中,魯夫皆表現出一方面對於善良的人們毫不保留的同情與幫助,另一方面對欺壓好人的邪惡勢力毫不畏懼、全力抗爭到底的決心。他對好人伸出援手,全出於自然與當然,既不會考量自身利害,更不會計較任何報酬;他對邪惡勢力的深惡痛絕,既不會因對方的強大而有絲毫退縮,更不會因任何利益交換而被收買、放棄抗爭。在他單純的腦袋中,是非善惡一清二楚,善便應傾全力捍衛,惡便須盡全力,除此之外,無須計算利害得失,更不必去問善的一方是否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而惡的一方是否權大勢大,甚至是不是世界。紅髮傑克不計生死地救他,而對斷臂一事輕描淡寫的態度,魯夫的體悟是深刻的:一方面是對生命的重視,對任何一個陷入痛苦危難中的生命,理所當然地傾全力去拯救,一切皆是應然與當然,完全沒有利害得失的計較;另一方面則是無懼生死的奮鬥,沒有不怕死的決心,便無法堅持捍衛自己所要捍衛的目標,達到自己所要追求的理想。

這樣的人格典型難道不令人心折?魯夫所有的夥伴,都是被他那既珍視所有生命,又不顧生死地與惡勢力戰鬥到底的精神所懾服的。對所有苦難生命的感同身受,對所有踐踏生命者的深惡痛絕,這便是魯夫;而他一切濟弱扶傾與剷奸鋤惡的行為,皆是行所當行地不求回報,一切的一切,魯夫只有道德判斷:應不應該,而無絲毫功名利害的考量,既不為名利所誘,亦不畏權勢威逼,更不懼危難當頭。而當成功打敗惡徒,只要被拯救者一句謝謝,便可換得他燦爛的笑容;不但不在乎任何物質的報酬,甚至沒有回報還被誤解咒罵,他都可以一笑置之。沒錯,魯夫只是個卡漫虛構的人物,但他所展現的精神,難道不就是孟子所謂「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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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24這樣純粹的、毫無功利考量的好善惡惡,能清楚認知「不論絕大的權勢富貴當前,都不可能比一個生命來得貴重」,這樣的人格精神,便是陽明所謂的「純乎天理而無人欲之雜」,便是孟子所謂的「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25,便是儒者聖人之真精神。因為儘管現實的歷史社會中,多的是只顧自身權力欲望而視人命如草芥的統治者,但擁有「不忍人之心」的王者,才可能真正為人民帶來和平與幸福,這才是人性中永恒追求的價值。這一理想的追求,何分於今昔,又何分於儒者或漫畫家呢?

魯夫完全沒有「得天下」的念頭,他所有的便是對每個無辜受難者的「不忍」,以及對任何以「行不義」、「殺不辜」滿足自身權力欲望的惡勢力的堅決反對。魯夫代表了一種理想,代表了無力反抗惡勢力的善良人們的心願:把那些踐踏人命、違反天理公義的惡徒,管他是海賊還是——全都「打得遠遠的」吧。

當然,這樣的形象與夫子「溫、良、恭、儉、讓」的聖人形象相差甚遠,孔子曾說「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26,魯夫的衝動性格,實在不符合孔子之教。然而,魯夫與「暴虎馮河」者根本上的不同,在於「暴虎馮河」是對自己能力無知的一時衝動,但遇到危難時,則只能坐以待斃,毫無應變之能,故孔子強調「臨事而懼,好謀而成」,真正珍視生命的人,絕不因一時衝動輕易豁出性命;然而魯夫做為虛構世界中的理想人物,除了有「不怕死」的精神外,他更有不論面對何等絕境,依然堅決奮鬥、絕不軟弱退縮的求生意志,絕不可能「坐以待斃」。此外,魯夫也堅決反對任何只憑一時激憤,便不愛惜生命,與惡徒同歸於盡的作法;只是白痴魯夫不會講什麼「臨事而懼,好謀而成」,他只會挺身而出,絕不讓無辜的生命白白送死。27因此,即使魯夫的行事風格完全不合孔門之教,然而他單純的信念,卻堪稱儒者道德精神的極致發揚。畢竟儒者也強調「無

《孟子.滕文公下》第2章,頁266。

《孟子.公孫丑上》第2章,頁234。孟子以此作為聖人之共同精神,亦是「聖之所以為聖」之基本定義。 26

《論語.述而》第10章:子曰:「暴虎馮河,死而無悔者,吾不與也。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者也。」(頁95) 27

如漫畫第二集中不自量力企圖與小丑巴其同歸於盡的村長,魯夫阻止不成,乾脆先將他打昏;又如香吉士想拚死保護海上餐廳以回報老闆哲普當年的救命之恩,魯夫則大罵:「人家讓你活下來,你卻要去送死,這是懦夫的行為!」「如果死了,要如何報恩啊?」(第七集,頁123)類似的情節很多,不及一一舉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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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生以害仁,有殺身以成仁」28,生命是可貴的,然而,「所欲有甚於生者,所惡有甚於死者」29,在有限的肉體生命之上,更有超越的永恒價值(仁義),在不得已時,甚至犧牲生命也必須捍衛守護。歷史上數不清的儒者便是堅持這樣的信念,以一身傲骨對抗強權,以犧牲生命換取精神不朽,雖然典範長存,然而現實中依舊是「小人道長,君子道消」,豈不令人嘆惋?而魯夫難道不就代表著這樣一個理想嗎:好人能夠很強很強、絕對不死,可以捍衛所有的善良公理,而粉碎所有惡勢力。可惜的是,現實中強有力者,多只在乎自己權力欲望的無限擴充,幾人能致力於本心天理的明覺澄澈呢?如果不是像魯夫一樣「白痴」,誰能不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由此可見,魯夫的「白痴」,是就世俗眼光來看的,不懂得趨吉避凶、趨利避害,不懂得懷疑猜測,任何荒謬的謊言他都會輕易相信(當然其中不乏作者刻意製造的「笑果」),然而,他的道德判斷比任何人都準確,他對是非善惡的堅持比任何人都果決。儒者「是非之心,智之端也」的「智」,本非指世俗之聰明,而是知善知惡、好善惡惡之道德判斷,就這點來看,魯夫的智慧清澈通明。這樣的「純乎天理」,魯夫不待「學而後知」,他的「精金」便是如此純粹、毫無雜質,達到孟子所謂「由仁義行,非行仁義」30的境界,又怎能不說他是「天生聖人」呢?

因此,他尋找夥伴的眼光也是神準無比,那些夥伴各有其天資卓絕之處,也各有其「痴」,但在「惻隱」、「羞惡」等本心的掌握上,他們也是不待「學而後知」的,自然而當然的發露,全不假矯飾。以下便介紹魯夫的夥伴:「草帽小子海賊團」的各成員。

三、大以成大,小以成小:「草帽小子海賊團」的各成員

索隆是魯夫的第一個夥伴,是個帶著三把刀的劍客,他立志成為世界第一的大劍豪。娜美是個天才的航海士(領航員),她的理想是能夠環遊世界,以她的親身經驗,繪製出最精確詳盡的世界地圖。香吉士是廚師,出身於東海的他,廚藝之精湛,號稱東海第一;此外,在昔日海賊紅腳哲普的下,他的踢技也是 2829

《論語.衛靈公》第8章,頁163。 《孟子.告子上》第10章,頁332。 30

《孟子.離婁下》第19章,頁2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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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流的,所以也是團中的戰將之一。喬巴是船醫,他不是人,而是誤吃了「人人果實」變身為人的馴鹿,出身於以醫術聞名的磁鼓王國,在高齡一三七歲的古蕾娃醫生教導下,醫術之專精自不在話下。羅賓是考古學家,是已被毀滅的考古學之島歐哈拉的唯一倖存者(故也堪稱是碩果僅存、世界第一的歷史學家了);她也是惡魔果實能力者,她的能力是能讓自己的手幻化在任何一處「開花」,敵人當然防不勝防。海賊團中唯一看起來最平凡的是騙人布,但他也是個神射手,射擊神準無比;此外也是個發明大王,會發明各式各樣的武器彌補自身戰力的不足(在第二十一集時,也幫娜美發明了神奇的「天候棒」),平常則負責他們那艘「黃金梅利號」的維修,他們海賊團的旗幟也是騙人布畫的。31

雖然海賊船的成員看起來個個都是某一領域中的天才,但作者卻也同時賦予他們某些極端弱勢的特質。一個最酷的劍客索隆,卻是個超級大路痴,完完全全沒有方向感;香吉士則是個花痴,只要看到美女,他就全無招架之力;娜美則是見錢眼開,平日就常對船上其他沒金錢概念的男生放高利貸。喬巴平常膽小害羞,看到人就躲,卻連方向都躲反,讓人一目了然;此外一被誇獎時,嘴上說「混蛋,我才不會高興呢」,但樂不可支的模樣顯露無餘,完全無法隱藏自身情緒。騙人布當然不用說了,看來最平凡、又沒有特殊能力的他,當然是個遇到危險就發抖的膽小鬼,卻人如其名地,最愛編些漫天大謊來宣稱他是「勇敢的海上戰士」。看起來最理性平和的是羅賓,性格上似乎沒有什麼瑕疵,但她曾是與魯夫他們敵對的克洛克達爾手下,在海軍的資料裡,她是以「背叛」出名的、惡魔般的女人。

客觀來說,除了索隆的路痴類似魯夫的白痴為一種「智能(空間智能)不足」外,如香吉士對美色的傾倒,娜美對財富的追求,騙人布的說謊,以及羅賓的「背叛」等,都違反儒者的道德標準;此外如喬巴、騙人布的膽小怕事,亦很難想像他們如何有足夠的道德勇氣。然而,作者一方面誇大他們種種離譜的缺點以製造笑料,另一方面,卻在關鍵的時刻凸顯他們「純乎天理」的良知發露,以及他們 在漫畫中,索隆是第一集出場,娜美出場故事主要在第二集(回到魚人海賊團則是第八至十一集),騙人布則是第三至四集,香吉士是第五至八集,喬巴是第十六、十七集。羅賓出場時本是敵人,在第二十集中曾出手救魯夫,加入他們則在第二十四集,而她神秘的身世更是在第四十一集才完整交代。

以下所述大抵皆其出場時的故事,至於各人的性格特質在許多情節中皆會反複出現,無法一一拈出(網路上也有許多網站詳加介紹),若有其他未及交代的具體情節,則再簡單註明集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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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格中無法矯飾的真誠惻怛。無關乎他們各自的「天才」,那份真誠惻怛才是魯夫之所以選擇他們當夥伴的原因。

索隆出場時已有「海賊剋星」響噹噹的名號,卻被海軍綁在刑場。索隆之「強」早有名聲,「綁在刑場」卻像個惡徒,所以魯夫並未決定邀他成為同伴,直到當他聽到索隆是為了救小女孩而殺了海軍豢養的惡狗才受刑的,他才堅決邀請索隆成為他的夥伴,而與海軍上校斧手蒙卡展開第一場「不怕死」的戰鬥。娜美出場時是個專偷海賊的小偷,且為了混進小丑巴其的海盜窩裡,欺騙魯夫而綁了他交給巴其,魯夫原本氣得說「不找你當夥伴了」,但當巴其要娜美點燃砲彈炸死魯夫以示效忠時,娜美不但做不到,反而在緊急情況下想也不想地點燃引信的海賊,更徒手握住引信硬把它弄熄。她愛錢、她做小偷、她騙人,是真的,但這一切不但有她背後痛苦的原因,而且無論什麼原因,仍不能泯滅她「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的良知。就是這樣「純乎天理」的良知發露,魯夫認定了她是夥伴,即使日後娜美回到佔領她故鄉的魚人海賊團,而對魯夫表現冷漠無情的態度、甚至有謠言說她殺了騙人布時,魯夫仍毫不動搖地相信她、認定她是夥伴,更以同樣不怕死的決心,幫她魚人,拯救整個村莊。

騙人布的加入又是從共同對抗另一幫可惡的海賊開始。但那海賊首領克洛船長,卻已先在騙人布居住的村裡的富豪家中當了三年管家,取得眾人的信任,於是當騙人布偶然聽見克洛船長的陰謀,而慌忙跑去警告大家時,村人反而以為騙人布不但老是說謊,這次竟然還污蔑好人,而對他打罵交加。然而,騙人布不但沒有怨懟,反而更下定決心由他一個人保衛村子,讓大家就像他平日說謊時一樣,安然地度過一天,因為,不管村人如何對他,他還是最愛最愛這個他成長的村子與所有村民。看著他涕淚交加的誓言,魯夫笑了,他理所當然地幫忙到底,不是為了同情,而是對騙人布這一精神的尊重。騙人布只是個平凡人,他無法掩飾面對強大敵人的畏懼,但儘管雙腳忍不住發抖,他還是毫不退縮地,為了保衛自己的家鄉而奮戰到底。這樣的精神,便是魯夫所堅持的信念,同時,他也堅持捍衛信守這一信念的每一個人。

魯夫又是怎麼看中香吉士的呢?來到香吉士所在的海上餐廳,優秀的廚師很多,會打架的廚師也很多,而就是在一個快要餓死的海賊,只因惡名昭彰,被其他廚師毫不留情地趕出去時,香吉士卻把飯送到他面前,溫和地要他快吃,便是從看到這一幕起,魯夫便認定自己找到一個好廚師了。「讓挨餓的人吃飽飯,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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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身為廚師的正義感」32,無論對方是誰,無論一個惡名昭彰的海賊吃飽了會不會恩將仇報,都不是看到一個瀕臨餓死的人時所該考慮的,這便是香吉士的「純乎天理而無人欲之雜」。身為一個醫生,喬巴的情操亦是如此,他的救命恩人西爾爾克醫生為了拯救被統治者扭曲毒害的人心而奮鬥,至死不悔,就如紅髮傑克對魯夫的影響一樣,西爾爾克的精神也是喬巴一生奉行追隨、絕不動搖的最高價值。

然而,魯夫又如何接納曾為敵人手下的羅賓呢?慣於「背叛」的羅賓,總是微笑而不顯露本心,又如何看出她亦有「純乎天理」的真誠呢?羅賓的身世背後,隱含著作者對何謂歷史、何謂公理正義的反思,乃至對盲從法律的質疑。出身在考古學之島,一群為找尋一段空白歷史的而孜孜不倦的考古學家,卻被世界冠以企圖讓古代兵器復活的叛亂者罪名,不但不惜讓所有考古學家與島上典藏的人類最完整豐富的歷史遺產同時埋葬,甚至島上無辜的居民也一併消滅盡淨。僥倖逃生的羅賓成為通緝犯,二十年來不斷在謊言、背叛中苟活,只為了繼承母親及所有考古學者尋找「歷史本文」、揭開歷史的遺志。考古學者以保存、維護所有人類遺產、歷史文化為職志,與魯夫的珍視生命豈有異同?他們所捍衛的,已不是有形的肉體生命,而是使人類精神生命得以代代流傳的永恒價值。(這樣的精神,不也就是孔子的「述而不作,信而好古」33嗎?)然而,在認識羅賓之初,魯夫不可能了解羅賓奮鬥的目標,但他卻毫不猶豫地接納她,除了說他是「天生聖人」,直覺神準以外,還能怎麼說呢?或許,也該反過來說羅賓的直覺神準。因為在魯夫初次敗給羅賓當時的「老闆」:克洛克達爾的時候,是羅賓從流沙中救了魯夫,當時她只是冷冷地問魯夫: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奮鬥?但相信魯夫在毫無利益可圖的情況下,卻不惜以生命為賭注而與克洛克達爾對抗的精神,已莫名地感動了二十年來早已無法信任人性的羅賓。魯夫與克洛克達爾的對抗,又是個十分複雜的故事,此處暫不贅述,總之,對魯夫來說,為了夥伴出生入死,將惡勢力的野心徹底擊碎,從來不必問為什麼,一切只是「由仁義行」地「義無反顧」。而這樣的精神,只要是同有那份真誠惻怛的良知的人,也不必問為什麼,便一定會被感動。如孟子所言:「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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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海王》第六集,頁81。

《論語.述而》第1章,頁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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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讎」34,以往羅賓的背叛,只是因為對方也視其如土芥;但成為魯夫的夥伴後,經歷過幾次同生共死的冒險旅程,她便同樣以不惜犧牲生命的精神,回報魯夫對她的信任,以向海軍束手就擒來交換所有夥伴的安全。

總而言之,除了魯夫以外,作者對草帽小子海賊團各個成員的塑造也是十分鮮活的,擁有不同領域的天賦與專長,他們都有各自堅持與追求的理想。如魯夫要成為海賊王、索隆要成為大劍豪、娜美要成為世界第一的測量師、香吉士要找尋「蔚藍海域」(All Blue,傳說擁有所有海域中的生物,是廚師嚮往的天堂)、羅賓要找尋「歷史本文」……等等。從很多情節中皆可看到,魯夫特別尊重堅持理想的人,對踐踏他人理想者則是深惡痛絕,有無理想與是否堅持,以及是否尊重他人理想等,在很多時候,便幾乎是魯夫善惡判斷的標準。若僅空有理想,魯夫不會尊重他,但只要對方展現為堅持理想而奮鬥的決心,魯夫便會傾全力協助他;而對於嘲笑、漠視,甚且玩弄、欺騙、踐踏、粉碎他人理想者,魯夫則視之為罪大惡極,無論如何一定要將他徹底擊倒。乍看之下,那種種理想的堅持非關乎道德,然而在魯夫極度的坦率真誠中,卻不由得令筆者聯想到李贄以「真」為唯一最高價值之堅持。前人視李贄為反傳統的異端,將其「童心」、「真心」理解為情欲之,然而筆者以儒者「性善」的角度,重新理解李贄之「真」,則認為李贄以「真」為分別善惡之前提:失去真誠,即無所謂善;一本真誠,必然無作惡。35若無「真誠」即無所謂「純乎天理」,但只要本於真誠,亦必能尊重他人之真誠,而彰顯可貴之善性。李贄對「真」即「善」的信仰,在醜惡的現實社會中,確實充滿許多「反證」,而難以被理解認同;但不失「童心」的卡漫創作者,卻能自然而輕易地描繪出這樣的理想。天真得近乎白痴的魯夫便是如此地「純乎天理」,而海賊團其他成員,即使性格迥異而能互知互信的基礎,無疑亦在於他們對自身理想的堅持,皆是如此真誠而純一。他們對「天理」的明覺發揚許多時候或不如魯夫的直覺純粹,但正因一念之「真」,使他們亦能真知魯夫之「純乎天理」,而能信任魯夫的判斷,故能毫不猶豫地與魯夫共同奮鬥,同生共死。此不亦成為李贄「真即善」之主張的證明嗎? 《孟子.離婁下》第3章,頁290。 關於李贄之「童心」、「真心」的探討,詳見筆者〈道德或反道德?——李贄童心說的再詮釋〉,《臺北大學中文學報》第2期,2007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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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作者而言,塑造各式各樣的天才人物,是滿足現實中一般凡人偶像崇拜的心理;而誇大他們各自離譜至極的缺點,除了增加笑料外,亦讓只能崇拜天才的凡人多一點安慰:人皆有限,有長處必有短處,天才與白痴往往也是一線之隔。然而,作者騁其想像塑造這些鮮明互異的特殊人格,無形中卻也印證了王陽明所謂「只要此心純乎天理處同,便同謂之聖,若是力量氣魄,如何盡同得?」每個人才力的大小、氣質之偏全本皆個個殊異,且只要是人,更免不了有種種缺陷障蔽,但只要專注於自己的專長全力發揮,則「大以成大,小以成小,不假外慕,無不具足」,在「純乎天理」處,人人皆有同等的價值。承陽明的精神,李贄更主張:「聖人不責人之必能,是以人人可以為聖。」36他將某些才性特殊偏至的人視為「天人」,強調應包容他們的缺點,曰:「吾謂不如取天人之所獨知獨能者,而以與之好,而略其所不知不能之不如世間人者,而不為求備焉,則善矣。」37何必著眼於人的缺陷?只要是人,誰沒缺陷呢?即使如娜美之好貨、香吉士之好色,看似違反儒者之道德要求,但他們又何嘗以此泯滅過自己的天理良知?若以此重新省視李贄「酒色財氣,一切不礙」38的大膽主張,便能更清楚地了解,李贄絕非主張放縱情欲,而是對於現實中人皆免不了欲望雜染、皆有其侷限障蔽之包容與同情,若不是深信人人皆有超越普遍之純粹善性,氣質之侷限亦不妨其「純乎天理」之發揚,李贄又怎能說出「酒色財氣,一切不礙」的大膽言論呢?

當然,在海賊團裡是不做這些哲學思考的,他們只是本其真誠地相對待,不但不拘誰是船長、誰發號令,且更各盡其才,互補不足,甚至危難當頭,仍能互知互信,同生共死而無怨。白痴魯夫無形中亦成為一另類的理想領導者之典型。

四、另類的「無為而治」:白癡的船長魯夫

雖然魯夫在很多時候確實是個無可救藥的白痴,因此面對許多需要計畫、分配工作的時候,似乎都是聰慧過人的娜美在發號施令;此外,平常他做了什麼白痴行為,任何夥伴也都可以把他罵得抬不起頭,只能拼命說對不起。然而,這個船長即使沒什麼威嚴可言,卻絕非沒有實質意義的虛位空名,無庸置疑地,魯夫確實是所有夥伴發自內心所認同的船長,是整個海賊團的靈魂。 3637

〈答耿司寇〉,《焚書》卷一,頁28。 〈寒燈小話.第一段〉,《焚書》卷四,頁177。 38

《明儒學案》頁347,卷十六,〈江右王門學案〉,〈潁泉先生語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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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夫的魅力所在,在前文已大略申述過。每個夥伴的加入,都歷經一場生死激鬥。他那為了夥伴、為了自己堅守的信念,不論敵人權勢武力多麼強大,他都毫無畏懼地奮戰到底的精神,任何人都不能不感動、為之心折。他那完全不顧生死的拚命精神,當然是傻,但就因這份傻勁,夥伴們從加入開始,無論此後面對怎樣勢力懸殊的險惡戰鬥,他們都能全心信賴魯夫。因為他們知道:無論面對任何威脅利誘,魯夫都不可能違背自己的理想與信念,更不可能為了任何理由而背叛、出賣他們;無論面對任何危難,魯夫不但不可能棄夥伴於不顧,而且一定會拚死守護他們,以及任何一個真誠善良的生命;而更重要的是,因為魯夫絕不退縮、愈挫愈勇的堅強意志,他們相信魯夫是個真正的強者,絕不可能輸,一定會將那些可恥的惡勢力徹底擊倒。

然而,他們對魯夫的信任,並不只是相信魯夫的奮戰精神與強大力量而已。他們明明都知道魯夫是個無可救藥的「白痴」,但只要魯夫下了決心,無論他決定要幫助誰、對抗誰,他們卻都能相信他的判斷——即使他們當下並不認為對方值得幫助,或即使他們知道將要面對的敵人勢力大得嚇人——他們都一樣追隨他:這才是魯夫這個白痴船長最令人不可思議的領導力。

前文說過,魯夫的夥伴,也都有其「純乎天理」的真誠,因此,對弱者的同情與幫助,也會自然而當然的發露;對踐踏他人的邪惡勢力,當然也是發自內心的深惡痛絕。然而較之魯夫無計利害的單純直覺,其他人還是會有理智計較與功利考量,其「天理」之表現許多時候並不如魯夫的澄澈通明。所謂的「理智計較」並不是指「臨事而懼,好謀而成」的態度,相對於魯夫一味的衝動,其他人基於「臨事而懼,好謀而成」的理智考量當然是需要的。此處指的是其他夥伴面對抉擇時第一時間的態度:如娜美會考量有沒有利益可圖,且她和騙人布只是沒有特殊力量的平凡人,所以即使有同情心,他們只要想到敵人的強大,就根本不想去淌渾水;此外,如廚師香吉士、醫生喬巴,他們的「純乎天理」在他們的專業領域中,如面對飢者、病患時,便是自然當然地行所當行;然而在其他方面,他們本來並不像魯夫,有著為所有受難者奮鬥、並與所有惡勢力抗爭到底的雄心與毅力;像羅賓也總是被動的,總要等到大家決定了,她才會以歷史學家的冷靜與智慧提出建議。所以,在他們經歷的很多大小事件中,促使他們將「惻隱、羞惡」之一念,真正化為具體而徹底的行動,往往取決於魯夫的決心。而且,正是魯夫的精神感動了他們,經歷一次次的戰鬥後,即使是膽小的騙人布、喬巴,都能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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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於行所當行,無計利害、無懼艱險;即使面對敵人壓倒性的力量,只要想起魯夫的精神,他們也能絕不放棄地奮鬥到底。正如孟子說:「聞伯夷之風者,頑夫廉,懦夫有立志」39,魯夫也有這樣一種能讓「懦夫立志」的魔力,又怎能不說他是「天生聖人」呢?

至於索隆,他也是個強者,也能純任直覺便合乎天理地鋤強扶弱,但他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也不像魯夫如此輕易地相信別人並伸出援手。即使是海賊團的夥伴,如娜美、香吉士、羅賓等,在其加入之初,索隆皆不乏懷疑提防之心,因此,若沒有魯夫的凝聚力,索隆只會是一個獨來獨往的劍客,不可能擁有這樣一群生死以之的至友。再舉個例子來說,一路追捕他們的海軍上校斯摩格,與他們同遭克洛克達爾的陷阱,當他們將被大水淹沒時,魯夫在千鈞一髮中,仍不忘交代索隆快去救同是惡魔果實能力者、因而也是旱鴨子的斯摩格。索隆仍有敵我之分,本來不肯,但卻終究照做了。明明是捉拿他們不遺餘力的海軍,魯夫卻對斯摩格說:「其實啊,我並不討厭你哦!」40然而,魯夫的直覺豈不準確?斯摩格確實是海軍當中少數不為升官發財逢迎拍馬、爭功諉過,且能堅持理念的真性情之人41,當然也絕不可能無視救命之恩而如索隆所疑慮地恩將仇報。所以,同樣是面對再強大的敵人也不屈服的索隆,比起魯夫他更不乏聰明理智,但在很多時候,索隆對事情該不該做的判斷,便是「魯夫說了算」,對魯夫的信服一至於斯,這難道不是魯夫的領袖魅力嗎?

魯夫更讓人佩服的精神是他全然不居功的態度,分明是他在每個夥伴面對危難時不顧一切地救援,但他不但從來不認為自己幫過大家什麼,甚至反過來認為:「如果別人不幫我,我根本活不下去!」這是他面對魚人海賊團的惡龍老大喊出的一段話,相對於每個夥伴的專長,他承認自己不會劍術、不會航海術、不會做菜、也不會說謊(當然,以「說謊」做為騙人布的專長似乎有點過分,他自認是「狙擊手」),「就是因為什麼都做不到,大家才會來幫我呀!」這段理直氣壯地自承不能的話,引發惡龍的極度訕笑,但是,卻感動了在場的每個夥伴。42作為海賊團的船長,魯夫毫無聰明才智,也沒有任何威嚴,但他便以如此「純乎天 39

《孟子.萬章下》第1章,頁314。 40

本句話見電視版,斯摩格聽了臉霎時紅了起來。漫畫版在第十九集,情節稍異,是斯摩格說「這次暫且放過你」時,原本預備戰鬥的魯夫才笑開了說:「我現在不討厭你了。」電視版的改編顯然比漫畫版更能表現魯夫「純任直覺」的特質。 41

《航海王》第二十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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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而無人欲」的精神,自然成為所有夥伴信服的領導者,可說打破了既有框架,而塑造了一另類的「無為而治」的典型。他最可貴的,便是這般天機自然的「體無」43,一切無心而為,無功可居,卻「無不為」地,感動所有夥伴為他各盡其能。

雖然魯夫「就是因為什麼都做不到,大家才會來幫我」的話,聽來單純天真,但若探討其令人感動的精神所在,卻令筆者聯想到孟子對大舜的詮釋,孟子曰:

子路,人告之以有過則喜,禹聞善言則拜。大舜有大焉,善與人同,舍己從人,樂取於人以為善;自耕、稼、陶、漁,以至為帝,無非取於人者。取諸人以為善,是與人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與人為善。44

這便是中國理想的聖王形象。即使自己有絕高才能,但身為一個王者,重點不在於露才揚己,而是「取諸人以為善」,能善用每個人的優點,使每一個人都有充分發揮自己才能的空間!因此成功何必在己?禹、稷等大臣的成功,難道不就是舜的成功嗎?王陽明亦以這樣的精神,詮釋他心目中的理想社會,曰:

學校之中,惟以成德為事;而才能之異,或有長於禮樂,長於政教,長於水土播植者……用之者惟知同心一德,以共安天下之民,視才之稱否,而不以崇卑為輕重,勞逸為美惡。效用者亦惟知同心一德,以共安天下之民,苟當其能,則終身處於煩劇,而不以為勞,安於卑瑣,而不以為賤。……若皋、夔、稷、契者,則出而各效其能。……故稷勤其稼,而不恥其不知教,視契之善教,即己之善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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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所有人的才能都能被尊重、肯定,而獲得充分發揮;且每個人都在他「各效其能」處,有同等的價值,而無分高低優劣,則何須爭逐競奪?究竟誰「善教」或誰「善稼」有什麼關係呢,只要每個人都能全心做好他自己就夠了!因為自己不擅長的部分,自有其他夥伴盡力完成!相較於現實社會與王陽明的理想仍差距甚遠,魯夫海賊團卻恰恰就是這樣一個理想的小型社會。他們每個人,就是這麼單純地「各效其能」,而追求各自理想的充分實現。有魯夫在,他們也只是全心做好他自己;但如果沒有魯夫呢?沒有魯夫純任無為的精神感召,如何找到這樣 以上見《航海王》第十集。 王弼曰:「聖人體無,無又不可以訓,故言必及有;老莊未免於有,恒訓其所不足。」(楊勇《世說新語校箋》頁152,臺北:宏業,1971,)「體無」即能實踐、體現「無」的道理與境界,王弼雖以道家立場規定聖人,但儒家聖人確亦涵此「無」之精神。(見莊耀郎先生〈王弼之聖人論〉,《中國學術年刊》第13期,1992,頁113-137) 44

《孟子.公孫丑上》第8章,頁239。 45

〈答顧東橋書〉,《傳習錄》卷中,頁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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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能互相信賴、分工負責的夥伴?沒有魯夫為捍衛理想而奮鬥不懈的精神,世界上又有哪個角落,能任自己的理想自由而盡情地飛翔?

前文曾經說過,以白痴魯夫作船長,其實隱含了一種價值觀的反思,究竟一個優秀領導人的條件是什麼?就人類歷史而言,當然不乏才智過人的領導者,但除了他自己憑其才智而掌握權勢、享盡富貴外,他們究竟以自己的才智推動了國家的建設、文明的發展、人民的幸福;抑或是肆其私智、逞其私欲,恣意掠奪壓榨,成為百姓苦難之源呢?如儒者道統所稱的聖王,固然是前者之典型;但客觀來看,製造苦難之源的統治者,才真是史不絕書。正因「才智」本身並不能保證其功過,故儒家要求「才德兼備」,很多時候,更強調德行為本。然而,堅守道德的老實人,往往打不過智巧過人的投機者,在現實歷史社會中更有數不清的例證,因此,儒者的堅持往往被視為迂腐,崇尚才智、鄙棄道德,或許更合乎功利社會的價值觀。但白痴的船長魯夫,以「純乎天理」的無私無我,徹底顛覆了「才智」的必要性,展現出一種超越現實功利的價值追求,雖然表面上是給孩子看的天真幻想,實際上卻彰顯了儒者所堅持的絕對價值。無怪乎孟子說:「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46,李贄更倡導「童心」之可貴,漫畫本來就是為了守護「童心」而存在的,不是嗎?

然而,魯夫畢竟只是個七人海賊團的船長,與真正的國家領袖差距太大。前文已提到《航海王》中隱含作者對現實歷史社會之種種反思,魯夫一行人被通緝的過程中,在在反映出作者對所謂「權力」與「法律正義」的批判質疑,然而,《航海王》中的「國家」或「」,並非全然是負面的存在,仍有些國家統治者,寄託了作者心目中理想王者的形象,與儒者的理想,亦可相互映照,此在下文申述。

五、理想的王者典範:寇布拉與甘福爾

《航海王》中善良正直的王者,在出場時總是處於弱勢的一方,面對強大的邪惡勢力,完全沒有招架的餘地。然而,他們既不會因此而妥協屈服,且其所以奮鬥不懈,完全無關乎自身的權位,相反地,為了國家人民的未來,即使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這樣的精神,當然是魯夫所堅持捍衛的價值,所以他們都在魯 46

《孟子.離婁下》第12章,頁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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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的挺身相助下,順利解除了國家的危機。雖然,他們只是魯夫冒險故事中的一個配角,但一個真正偉大的政治領袖的風範,無論如何不是「魯夫」的角色形象所能表現的,因此作者對理想王者的描繪,畢竟要藉著這些配角人物,才能充分表現出來。

寇布拉是「砂之國」阿拉巴斯坦的國王,野心家克洛克達爾處心積慮煽動叛變,企圖奪取他的國家。克洛克達爾是擁有「砂礫」能力的惡魔果實能力者,他利用自己的能力製造沙暴,使阿拉巴斯坦連年乾旱;更將造成乾旱的原因嫁禍給國王,使人民以為自私的國王違法使用「跳舞粉」——作者虛構的一種能為當地帶來雨水,卻讓周遭地區更加乾旱的違禁品,因此激起民變。正直的國王除了以一貫愛民如子的精神澄清謠言,使許多人民依然願意相信國王之外,完全不知道表面上亦廣受人民支持的克洛克達爾正是幕後黑手。直到他的獨生愛女薇薇公主為了拯救王國,不惜涉險深入黑暗組織巴洛克華克臥底,才終於查出背後的陰謀者,得知事情。當薇薇公主因身分被識破而陷入危機時,恰巧獲得魯夫他們的救援,魯夫仍只是自然而當然地答應送薇薇回阿拉巴斯坦(雖然娜美開始時本來是談好高價報酬的),但途中愈了解薇薇身負的使命與偉大的情操,所有夥伴都以不惜賭上性命的精神,立誓幫助薇薇,徹底粉碎克洛克達爾的陰謀。當他們終於好不容易回到阿拉巴斯坦時,民怨已徹底沸騰,叛亂軍準備整軍向首都進發,但在首都岌岌可危之際,寇布拉接到薇薇傳信說明原委,明白一切都是克洛克達爾的陰謀,他當下立刻決定派遣國王軍去討伐克洛克達爾。這一決定令他身邊的大臣驚愕反對,因為當此之際,國王軍若不守住城堡,立刻會被叛亂軍攻陷。然而,正是在此處,作者藉由寇布拉一番擲地有聲的言論,展現了一個真正偉大的王者「純乎天理而無人欲之雜」的決心。在寇布拉心中,國家既不是屬於他個人的,他個人的權位相較於國家人民的前途,更是無足輕重,不須掛懷。叛亂軍也是人民,國家正是建立在子民之上,就讓他們來佔領城堡又如何呢?今天陷國家人民於苦難之中的,正是野心家克洛克達爾,只有將他徹底消滅,才能讓阿拉巴斯坦重獲新生,然則,為人民消滅苦難之源,守護人民不再受野心家的荼毒,難道不正是身為國王的使命嗎?國王軍就是戰到一兵一卒,也該為守護人民而戰,又怎能反將砲口指向受野心家蠱惑矇騙的人民呢?47——這便是寇布拉對所 47

這一單元故事極長,薇薇在漫畫第十三集加入,至二十三集才打敗克洛克達爾,寇布拉的那番言論則詳見第十九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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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學當代詮釋之另類思考——從儒學看卡漫:以《航海王》為例

謂「國王」與「國家」、「人民」的認知,也是作者所欲彰顯的王者精神。

甘福爾的故事背景,建立在更玄奇的想像之上。在遙遠的天空上,雲層層積累成「化石」,就像陸地一樣,成為飄在天空的「空島」,上面住著一群天空之民。四百年前,在偉大航道上的一座加亞島,是傳說中的黃金鄉,因為海底海流的噴發,半個加亞島便被衝上天空,帶來天空之民見所未見的土地與物產,為了霸佔可貴的土地,天空之民將原本加亞島上的居民(自稱「香狄亞」)趕出去,因而開始了雙方持續四百年的戰爭。甘福爾是天空之民的「神」,也就是統治者,他一直致力於雙方的和平談判,希望彌平四百年的傷痕,然而香狄亞人如此長久的積怨卻不是能輕易解消的,於是他的努力一直未能成功。然後,一個更可怕的野心家——擁有雷擊之力、且能以「心綱」洞知人心的艾涅爾,甘福爾取而代之,成為新一代的「神」,僥倖不死的甘福爾,則化身「天空騎士」繼續助人。當魯夫他們與四百年前的加亞島一樣,乘著向上噴發的海流來到空島時,一時無法適應高空稀薄的空氣,在遭遇危險時,便是甘福爾出面救援;這時,已經是艾涅爾取代他成為神的六年後了。艾涅爾的野心在此時已將告完成,他用島上所有的黃金打造了巨大方舟(飛船),然而他的最終目的,竟是企圖藉黃金船所增強的極大化的雷擊之力,將整座空島劈落,讓所有空島上的一切化為烏有。面對艾涅爾超強的力量,即使甘福爾或其他香狄亞戰士奮戰到底,仍無力扭轉困局;最終仍靠魯夫以橡膠不導電的特殊體質迎戰艾涅爾,以屢敗屢戰的堅強意志,終於艾涅爾,化解了空島的危機,拯救了所有空島上的人民。無論是天空之民或香狄亞人,皆在艾涅爾可怕的雷擊威脅下歷劫重生,四百年來的恩仇,到此刻終於能夠化解。在擺脫了任意操弄人命的「神」之後,所有的空島居民,包括香狄亞一族的人,都一致請求甘福爾重新成為他們的統治者,因為只有他是一直以來致力於空島和平的人。面對大家的請求,甘福爾是謙退的,如果不是大家誠懇的態度令他感動,令他只能再盡力為大家付出,否則他只想回去種南瓜,又何嘗在乎權力名位呢?48

寇布拉或甘福爾都只是《航海王》其中一單元故事裡的配角,然而,他們所彰顯的精神,依然代表了作者推崇的價值,因此藉由魯夫毫無思慮地純任直覺,守護這樣一種理想的王者典型。雖然是出於漫畫家的想像,但這樣的王者精神,與儒 48

空島的故事也很長,甘福爾在二十六集出現搭救魯夫他們,第二十八集倒敘他當神時所致力的和平談判,第三十二集再被推舉為神,也是本單元故事的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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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千古以來所提倡的價值實無不同。自古以來,儒家確無「民主」的觀念,正如阿拉巴斯坦王國的國王,也是代代世襲;然而世襲的尊貴,並不在其高高在上,而在於充分體會其天命所在,正是對於守護國家人民有著責無旁貸的使命。儒家所承之所謂「堯、舜、禹、湯、文、武、周公」的道統,便是這樣一種統治者的深刻自覺,雖非「民主」,卻是「民本」,他們深刻體會到統治者真正的價值,是建立在人民的信服之上,如果不是能夠為人民創造安居樂業的社會,則對人民而言,統治者的存在又有何意義呢?因此,儘管寇布拉的統治並非經由民主程序,然而,一個能夠容許人民推翻自己的統治者,才是能夠真正體認所謂「民主精神」的統治者,不是嗎?

可嘆的是,這樣的典型雖然令人心儀,但除了儒者的倡導,漫畫家的描繪外,古今中外歷史上,究竟有幾個王者真能有此精神?相反地,像克洛克達爾或艾涅爾,雖有強大的力量,但只為滿足自己的野心,不但對人民的苦難毫無同情,甚至更以製造人民的苦難為樂,這樣喪失人性的野心家,反而是歷史上習見的統治者形象。實則,如果沒有魯夫出面幫助,寇布拉和甘福爾的善良正直,亦不足以迎戰敵人壓倒性的力量,現實的歷史社會中沒有魯夫,這樣的理想王者,難道也終不敵野心家嗎?

儘管現實並不像卡通漫畫裡的「正義一定打敗邪惡」,但任何一個天真的孩童,都一定會區分「好人、壞人」;任何一個未嘗喪失「童心」的人,都不會支持恣意操弄人命的野心家,而會期待善良的一方獲得最終的勝利。因此,無論現實中「有所不為」的好人,是否總是敗給不擇手段的壞人49,但畢竟唯有在絕不違背自己真誠一念之善惡判斷的「有所不為」中,才能彰顯人之所以為人真正的價值所在;故亦唯有這樣的人格精神,才能給予人們永恒的感動。

權勢財富等「人欲」,確實是極端誘人失其「天理」的存在,在人欲橫流的現實社會中,要人拋卻名利富貴的追求,而反求本心之善,確實太天真,故儒者總要被認為「迂遠而闊於事情」;對於任何逐鹿天下者而言,唯有「成者為王, 49

劉蕺山嘗曰:「世道昌明之日,其君子必以身任天下之勞,而遺小人以逸;世道艱危之日,其君子必以身犯天下之害,而遺小人以利。當君子小人相安之日,則恬者必為君子,競者必為小人。當君子小人爭勝之日,則勝者必為小人,負者必為君子。然則治亂之數,又誰制之乎?曰:制於人。以君子而與小人爭,是亦小人而已矣!是亂之道也。」(〈學言上〉,《劉子全書》卷十,頁577)「勝者必為小人,負者必為君子」,確實是儒者亦深深體認的現實。但君子所以為君子,正在他「有所不為」的精神,必不可能為了爭勝而違背良知,不論現實的勝負如何,儒者堅持的是超越現實之上的永恒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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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學當代詮釋之另類思考——從儒學看卡漫:以《航海王》為例

敗者為寇」,誰又要當不惜犧牲自身權位來保護人民的寇布拉呢?因此對掌握權力的當權者而言,當然要訕笑儒者為迂闊;但難道絕大多數的平凡百姓,便也只能視這種領導者的存在為當然嗎?

時代的統治者,掌握無人約制的權力,要不腐化也難;即使是民主社會中的領導者,在嘗過權力的滋味後,是否還能牢記其為「人民公僕」的意義,恐怕也不令人樂觀。實則現實中的許多政客,之所以不像克洛克達爾或艾涅爾,亦只是力不足耳,若給予他們更大的權力,亦適足以增加他們對國家社會的破壞力。50然而,現實當中既無魯夫,則除了人民自己能充分體認、發揚自己好善惡惡的本心,使政客們知所戒懼外,又有誰能替人民阻止政客們權力欲望的無限擴充呢?

六、結語

以上僅就個人對儒者聖人之學的體認,對流行卡漫《航海王》之角色塑造及其精神做一詮釋。就筆者看來,《航海王》對主角魯夫及其海賊團各成員之角色塑造皆極鮮活,一方面在其天資卓絕處有其令人讚嘆的非凡才能,另一方面在其性格缺陷處有其令人捧腹的離譜弱點,個個呈現全然不同又皆可敬可愛的鮮明形象,其角色塑造之成功,當是《航海王》廣受歡迎的主要原因之一。然而,除性格才能之塑造外,值得注意的是主角人物所呈現之精神人格,實即作者隱含之價值理念,除了每個成員皆有其所堅持奮鬥的理想目標外,更重要的是他們皆能對善惡有清楚的判斷,在他們大大小小的冒險故事中,無一不是鋤強扶弱、助善懲惡,拯救善良的人們,而將惡勢力徹底粉碎。這樣的人物與故事,表面上看來,似乎只是脫離現實的想像娛樂;但若從儒者聖人之學的角度來看,則亦可看出不同的價值。

魯夫全無機心、純任自然地好善惡惡,實即陽明所謂「純乎天理而無人欲之雜」之具體表現;而海賊團各成員各有其才性偏至的特殊優缺點,但皆不妨其在「純乎天理」處亦能展現其真誠,故其各有所偏及各有所長,正可印證陽明之所 50

如王陽明曰:「後世不知作聖之本是純乎天理,欲專去知識、才能上求聖人,……知識愈廣而人欲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同註10)「不知自己是桀、紂心地,動輒要做堯、舜事業,如何做得。」(同註11)

若不能充分體認在財富權勢上的更高價值,便不可能有足夠的道德勇氣去堅持大是大非;且在彼肆其私欲處,更唯有損人利己,製造亂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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謂「大以成大,小以成小,不假外慕,無不具足」。此外,魯夫毫無才智與威勢,卻以其「純乎天理」而能感召所有夥伴對他無條件的信服,無形中呈現了另一種「無為而治」的領導人典型;整個「草帽小子海賊團」,在他的「無為而治」下,也彷彿便是一個理想的小型社會。故由魯夫這一迥異於一般觀念的領導人形象,亦可促使讀者反思「何謂優秀領導人」;而《航海王》中的兩個配角人物:寇布拉與甘福爾,更能正面展現作者心目中理想王者之精神,與儒者之理想,亦可相互印證,更可藉此對現實社會有所省思。凡此皆可看出,即使只是卡漫作品,《航海王》仍有其深刻的思想可供發掘。

其實,雖然日本同受中華文明影響,但筆者亦不知漫畫家對儒學是否理解或認同,故並不能強謂《航海王》彰顯了儒學之精神,只能說,儒者聖人之學之精蘊所在,實即代表人性中永恒追求之普遍價值,故即使不知儒學之域外人士,當其一念之真誠所追求的理想,與儒者所堅持之價值,亦必有可相映照之處,而不可能相互矛盾。基於儒學之理念,筆者相信人性中存在某些永恒的嚮往與追求,確有其「普遍性」,而這些嚮往與追求,在漫畫家筆下或是單純地想望,或是直覺地呈現,但透過儒學的詮釋,便能凸顯其中的意義與價值,而獲得更清楚而深刻的闡明。

所要澄清的是,筆者雖以儒者聖人之學的角度詮釋魯夫等人之性格作為,讚賞《航海王》角色塑造與情節刻畫之成功,但並不否認它當然亦有許多看來「違反儒學」價值的,諸如暴力或其他荒誕的情節;實則就筆者看來,作者為了劇情之衝突高潮或製造笑點,亦不免有些矛盾不合理的「敗筆」。總之,筆者並不想誇大《航海王》之「合乎儒學」,且可以想見的是,其他各界若欲探討《航海王》何以如此風靡,從不同角度解釋,亦將有多種說法,但「合乎儒學」大概不會是答案之一;相反地,若有人反過來想證明它「違背儒學」,想必也可找到相當例證。然而筆者想說的只是:若能以儒學(哲學)的角度詮釋《航海王》(卡漫),則看《航海王》(卡漫)也可以很深刻;若能以《航海王》(卡漫)的內容印證儒學(哲學),則儒學也可以很親切平易。

學術研究講求高深精微,本無須在乎是否「親切平易」,故本篇論文本質上不是學術論題;但承晚明聖人之學的發展,如何「為下下人說」的論題來看,做為「生命學問」的儒學,當亦不能排除「親切平易」的思考,此即本篇論文之用心所在。學術殿堂的哲學討論與青少年間流行的次文化,是截然不同層次的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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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故長期以來,學界似乎無人關注類似的論題,今日筆者大膽提出,或亦將遭到許多批判質疑,筆者亦不知這樣的題目,是否符合「學術」的要求,只是作為一個思考「如何教孩子立志成聖」的母親或老師,本論文代表了一個真誠的思考過程。

徵引書目

朱熹《四書集註》,臺北:學海,1988 北大哲學系《荀子新注》,臺北:里仁,1983

司馬遷《史記》,瀧川龜太郎《史記會注考證》,臺北:洪氏,1986 王陽明《傳習錄》,陳榮捷:《王陽明傳習錄詳註集評》,臺北:學生,1983 李贄《焚書》,張建業等編:《李贄文集》第一冊,北京,社會科學文獻,2000 劉宗周《劉子全書》,臺北:華文,未標出版年,據清道光刊本影印 黃宗羲《明儒學案》,《黃宗羲全集》第八冊,臺北:里仁,1987 張君勱《新儒家思想史》,臺北:弘文館,1986

王汎森〈明末清初的人譜與省過會〉,《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63本第3分,1993

袁光儀《晚明極端個人主義的「聖人之學」——「異端」李卓吾新論》,臺師大學國文所,2006年1月

袁光儀〈道德或反道德?——李贄童心說的再詮釋〉,《臺北大學中文學報》第2期,2007年3月

尾田榮一郎《ONE PIECE航海王》第一至四十五集,東立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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