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１４年第５期 牡丹江师范学院学报（哲社版） Ｎｏ．５．２Ｏ１４ （总第１８３期）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Ｍｕｄａｎｊｉａｎｇ Ｎｏｒｍａｌ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Ｔｏｔａｌ ＮＯ．１８３ 《诗经・卫风・硕人》主题新释 杨明珠 （福建农林大学金山学院，福建福州３５０００２） ［摘 要］《硕人》的主题主要有三种说法：怜悯说、劝谕说、赞美说，前两种解读已被学者否定，赞美说则 在此基础上提出并被接受。三种解读都把“庄姜”作为焦点，把第三、四章内容看成陪衬予以忽略。通过文 本分析及对诗歌产生文化背景的还原，本文认为，送亲车马、随嫁人员与新娘庄姜一起构成了美好的婚姻。 卫国百姓咏唱《硕人》其实是歌咏合乎伦理、国家利益、婚姻理想的美好婚姻。 ［关键词］硕人｝赞美说；庄姜；美好婚姻 ［中圈分类号］１２０７ ［文献标志码］Ｂ ［文章编号］１００３—６１２１（２０１４）０５—００５０—０３ 《硕人》是《诗经》中的卫风，其主题有三种说法： 关系，即因为庄姜美而无子，所以卫人咏唱《硕人》一 一是怜悯说，《毛诗序》称“闵庄姜也”［１］，朱熹《诗集 诗。姚际恒的说法比起毛诗的解读更符合文本原意。 传》等多数注本采此说；二是劝谕说，刘向《烈女传》及 从篇章角度看，这段记载在《左传》中是“石碚大义灭 汉代以后经学系统多采此说；三是赞美说，清人姚际 亲”这一事件的开头部分，其目的是要介绍桓公、州吁 恒《诗经通论》和方玉润《诗经原始》认为此诗纯为赞 的身世背景。进一步说，此处并非叙述庄姜的生平， 美庄姜。其中劝谕说只涉及第一章，《烈女传・齐女 她只是相关人物。“卫人所为赋《硕人》也”与“日庄 傅母》载，傅母“乃作诗日：‘硕人其颀，衣锦纲衣，齐侯 姜”联系起来，是为点明庄姜是谁，“美而无子”也和 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 “日庄姜”联系，说明庄姜无子，与下文桓公被视为己 私。”’［ ，显然不足说明全诗。“怜悯说”已被后世学 出相关。此外，句中用词值得推敲。试看以下两句： 者否定，如姚际恒《诗经通论》和方玉润《诗经原始》。 “日庄姜，美而无子，卫人为赋《硕人》也。”（改文） 然而，诗评家解读为直觉把握，并无细致分析，对“怜 “日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人》也。”（原 悯说”的否定论证尚需进一步推理，而赞美庄姜之说 文） 亦值推敲。 改文少了“所”字，句中的“为”说明《硕人》创作缘 一、《硕人》非为“怜悯”而作 起是庄姜美而无子。原表达有“所”字，点明了庄姜就 《左传・隐公三年》记载： 是《硕人》咏唱过的那人。所以，《左传》实际上并未说 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日庄姜，美而无子， 明《硕人》主旨。《毛诗序》又云：“庄公惑於嬖妾，使骄 卫人所为赋《硕人》也。又娶于陈，日厉妫。生孝伯， 上僭，庄姜贤而不答，终以无子，国人闵而忧之。”口 早死。其娣戴妫，生桓公，庄姜以为己子。［１ 《诗集传》据此逐章说明闵庄姜美而咎庄公不见答之 这段话中出现《硕人》一诗的句子是“卫人所为赋 意。方玉润《诗经原始》予以否定，倘若庄姜既富贵又 《硕人》也”，对该句意思的不同把握，会导致对《硕人》 贤美，而庄公不答，便不合情理了，是“狂惑人哉 。 主题产生不同理解。《毛诗序》云：“《硕人》，闵庄姜 但“贤而不答”并未确指初婚之时，还可以是后来之 也”，姚际恒指出毛诗的解读源于《左传》，“小序盖执 事，所以仅通过生活情理逻辑论证不是怜悯之意并不 泥左传耳；大序谓‘终以无子’，尤袭传显然。”＿３ 姚际 充分。 恒亦点出了毛诗对此句的误读，他认为“亦但谓硕人 从创作角度看，通过叙述当日庄姜初婚时姻族容 之诗为庄姜 ，即只说庄姜这人与《硕人》一诗的关 貌车马送亲的盛况，来唤醒庄公蒙蔽之心，讽喻应终 系，并未说明究竟诗歌为何而作。毛诗是把“卫人所 始如一之理，这是一种曲折的表达法，即《诗大序》所 为赋《硕人》也”一句和“美而无子”联系起来，为因果 谓风义：“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故日风。”［１］ ［收稿日期］２０１４—０５—２５ ［作者简介］杨明珠（１９８２一），女，福建泉州人，助教，文学硕士，主要从事对外汉语教学与大学语文教学与研究。 一５０— ２０１４年第５期 （总第１８３期） 牡丹江师范学院学报（哲社版）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Ｍｕｄａｎｊｉａｎｇ Ｎｏｒｍａｌ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ＮＯ．５．２Ｏ１４ Ｔｏｔａｌ Ｎｏ．１８３ 南宋严粲《诗辑》从文本出发，指出“此诗无一语及不 见答事，但言其姻族容貌礼仪之盛，以深寓其闵惜之 意云尔。’，［ ］‘‘深寓”一词和巧妙的“谲谏”是契合的。 然而，对文本的分析除了正面分析出与主题相符之处 外，还可以从反面看是否与主题有出入的成分。鲁迅 先生说，写作除了要知道应该怎么写，还要知道不应 该怎么写。将此创作论运用于文本阅读，就是可以从 反面分析验证正面分析得到的主题。上文对《硕人》 “怜悯说”从正面分析是可站住脚，但从反面分析便可 看出不妥之处。《硕人》第一、二章言庄姜尊贵、美而 贤，与“以盛见闵”主题合；第三章后两句“大夫夙退， 无使君劳” 、第四章“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最减 减，鳢鲔发发，葭菱揭揭。”［１ 与主题却不相符。倘若 诗歌欲“以盛见闵”，那么内容应集中言及庄姜，而不 应分散笔墨言及其他。“大夫夙退，无使君劳”是对大 夫戏谑的劝告语，“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思减溅，鳢 鲔发发，葭菱揭揭。”则是对婚礼热闹喜庆气氛的渲 染，即婚礼意义的点明，二者有游离之感。按“以盛见 闵”看，诗歌更应是如下写法： 硕人其颀，衣锦襞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 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 蛾眉，巧笑倩兮，关目盼兮。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愤镳镳，翟弟 以朝。庶姜孽孽，庶士有揭。 从文本反向分析看，《毛诗序》的“怜悯说”不能站 稳脚跟。 二、《硕人》非为“赞美”而作 姚际恒论及《硕人》主题时，引用前人孙文融之 言，日：“‘此当是庄姜初至卫时，国人美之而作者”， 所见皆与予合。”［３］，此即赞美庄姜说。方玉润则明确 指出，“是诗也，非庄姜之咏而谁咏耶？”Ｉ４］。姚际恒无 具体论证，方玉润则从诗的题目、文本人手进行论证， “夫所谓硕人者，有德之尊称也，曾谓妇人之不贤而可 谓之硕人者乎？故题眼既标，下可从旁摹写，极意铺 陈，无非为此硕人生色。”＿４ 显然，方玉润认为“硕人” 一词既是诗歌题目，诗歌便是歌咏庄姜的。一个文本 的题目往往就是文本主题的揭示，由此可以推出《硕 人》一诗即赞美庄姜。然而，《诗经》一书中所谓诗题， 常以首句或者首句中二、三重要字眼为题目。就是 说，“硕人”并非诗歌的真正题目，只是形式上的题目， 这样就不能用以论证诗歌主题。 “从旁摹写，极意铺陈”指从文本内部进行分析， “托月者必瀚云”，庄姜之贤是月，而诗中所写一切内 容是“云”。第一、二章写庄姜之尊贵、貌美、神庄，可 认为是歌咏庄姜；第三、四章对车马陪嫁之盛大的描 写，除了烘托庄姜外，是否还有其他意义，有待商榷。 第四章的比兴式描写也看成是烘托庄姜的“云”则有 偏颇。《诗经》中，为了塑造美好人物形象往往用“起 兴”手法创造“烘云托月”的效果。比如，《桃天》写新 娘子，以灼灼桃花起兴，以烂漫春景烘托新娘之美； 《月出》以皎洁明月烘托少女美好，二者都是从外部环 境进行烘托。《卢令》赞美猎人勇武且仁慈，诗从猎犬 写起，是以随从进行烘托。但将《硕人》的起兴和上述 例子相比便看出区别。下文中兴起之物与所咏之物 用“ｌｌ”隔开。 桃之天天，灼灼其华。ｌｌ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夭》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ｌｌ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 卢令令。ｌＩ其人美且仁。《卢令》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最减减，鳢鲔发发，葭菱 揭揭。ＩＩ庶姜孽孽，庶士有蝎。《硕人》 《桃夭》、《月出》、《卢令》三首起兴皆只言及一物， 分别是桃花、月亮、猎狗，篇幅短；《硕人》涉及河水、葭 荧两物，捕鱼一事。《硕人》的起兴之词比所咏之物篇 幅更多，在意义上除了有兴起之外，自身具有文本独 立性，营造了婚礼热闹、喜庆的气氛，给人以强烈的现 场感。此外，《硕人》的比兴直接引起的咏叹之物是 “庶姜”、“庶士”，而非庄姜。“庶姜”是众多的陪嫁女 子，“庶士”是众多的随嫁男仆，是诸侯王婚礼礼仪的 一部分，也是齐国力量的显示。所以，《硕人》第四章 的兴从篇幅、从所咏之物来看其实超越了对庄姜的烘 托，具有更丰富的内涵。《诗经》中与《硕人》一样涉及 诸侯王婚礼的还有《何彼袱矣》。《毛诗序》认为该诗 是“美王姬也”ｌ１ 何彼裱矣？唐棣之华。曷不肃雍？王姬之车。 何彼裱矣？华如桃李。平王之孙，齐侯之子。 其钓维何？维丝伊缗。齐侯之子，平王之孙。 该诗题材与《硕人》十分相似，皆是王侯之女出 嫁，地位尊贵，车服华美，但二者在文本上却有很大差 异。该诗描写俭省，一问一答，重章之中，集中咏唱新 ５】一 ２０１４年第５期 （总第１８３期） 牡丹江师范学院学报（哲社版）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Ｍｕｄａｎｉｉａｎｇ Ｎｏｒｍａｌ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 ＮＯ．５。２Ｏ１４ Ｔｏｔａｌ Ｎｏ．ｉ８３ 娘车服、地位。《硕人》连用“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 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五个短句叙述庄姜身 份，异于该诗“平王之孙，齐侯之子”两个；《硕人》用 “四牡有骄，朱帻镳镳，翟茆以朝”描写车马之盛美，该 诗只用“曷不肃雍”一句；《硕人》用“河水洋洋，北流活 活，施殿减溅，壹直鲔发发，葭茭揭揭。”点明婚姻之义， 该诗只用“其钓维何？维丝伊缗”。如果《硕人》主题 是赞美庄姜，为何同是赞美新娘，《硕人》的文本内容 却超出许多？因此本文认为，赞美庄姜说这种解读其 实把《硕人》简单化了。姚际恒“赞美庄姜说”是在否 定毛诗和《诗集传》“闵庄姜”基础上提出的，具有对立 性质，所以焦点仍放在“庄姜”身上。此说是《硕人》解 读过程中前进的一步。 三、《硕人》歌咏美好婚姻 《硕人》除展示庄姜之美，还浓墨重彩交待了她的 身份、车服盛美、婚礼气氛、随嫁人员浩荡。进一步 说，庄姜之美置于婚礼背景下，她只是婚礼事件的重 要组成部分。姚际恒《诗经通论》中提到，“伪传日‘卫 庄公取于齐，国人美之，赋硕人”，Ｌ ，伪传一句道出了 《硕人》缘何而作。首先是“卫庄公取于齐”这件事发 生，“国人美之”是卫人对此事的反应，国人觉得娶齐 国的庄姜是件美事，“赋硕人”则是因感而发。换言 之，《硕人》歌咏的是卫庄公与齐国庄姜的美好婚姻， “国人美之”的“之”指代事件，而不仅仅是庄姜这个人 物。那么，二人婚姻究竟美好在哪里？ 首先，卫庄公与齐庄姜的结合符合社会道德规 范。周朝时，同姓不婚，《左传》载，“男女同姓，其生不 蕃”；《国语》亦言，“同姓不婚，惧不殖也”。卫国先祖 是卫康叔，卫康叔是周武王弟弟，姬姓，齐国为姜太公 吕尚的封地，姜姓，所以卫庄公与齐庄姜的结合符合 礼法。 其次，如果符合礼法是基本条件，那么符合国家 利益则是关键。齐国相比陈国、楚国、宋国等国，要么 有地域、经济上的优势，要么有政治地位上的尊大。 周成王时，召康公曾给齐国征伐的权力，所谓“五侯九 伯，女实征之，以夹辅周室 。能与齐国这样的大国 联姻，取得政治军事上的扶持，符合利益，自 然深受百姓喜爱。诗中交待庄姜身份时进行了全方 位的介绍，“邢侯之姨，谭公维私”两句尤感溢出，正是 为显示卫齐联姻的政治利益。卫国不但可以取得齐 国支持，还可以得到邢国与谭国的扶助。诗中第四章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ｊ最溅减，缱鲔发发，葭荧揭 揭。”除通过网鱼一事点出婚姻之义，渲染喜庆气氛 外，河水的浩荡，草木的繁盛还营造了繁荣昌大的气 象。“庶姜孽孽，庶士有竭”，众多高大男女随嫁也给 人以齐国国力盛大之感。 第三，卫庄公与齐庄姜的结合还符合卫国百姓的 婚姻理想。贵族婚姻对于普通民众而言具有典范意 义。“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庄姜自齐来卫，在国都郊 外休整，其美貌与端庄神态给卫国百姓带来赏心悦目 的愉悦。“四牡有骄，朱幢镳镳，翟茆以朝”，六尺高的 骄马，飘动的大红绸布，鲜艳野鸡毛装饰的车子，这是 豪华的车驾；“庶姜孽孽，庶士有竭”，是丰厚的陪嫁。 为人父母者观看后，当然希望自己儿女的婚礼也是如 此风光；青年男女观看后，也幻想自己的婚礼，新娘端 庄美丽，嫁妆丰厚，场面热闹。正是出于卫国百姓内 心中对美好婚姻的向往，才发唱出《硕人》这一诗篇来 咏叹。由此，卫国民歌《硕人》歌咏的是卫庄公与庄姜 合礼、合利、合理想的美好婚姻，《硕人》正题应是“喜 见庄姜归卫”。 ［参考文献］ ［１］程俊英．诗经译注［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２００６． Ｅ２］刘向．列女传［Ｍ］．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２００３． ［３］姚际恒．诗经通论ＥＭ］．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５８． ［４］方玉润．诗经原始［Ｍ］．北京：中华书局，１９８６． ［５］严粲．诗辑［Ｍ］．台北：商务印书馆，１９８６． ［６］杨伯峻．春秋左传注［Ｍ］．北京：中华书局，２００９． ［责任编辑］李献英
